岢岚谣

岢岚谣
公木
公木,我国著名的诗人,学者和教育家。本诗写于1938年5月。
三月里,
三月三,
春风不上岢岚山。
河滚冰,
鸟啼寒,
塞外黄沙遮青天。
东流一道川,
西流一道川,
两川之间好田园,
两川之间有个庄子名叫三丈湾。
三丈湾,
好田园,
谷米香,
山芋甜。
菜子花开一片黄,
莜麦花开十里鲜。
田野年年好收成,
农夫岁岁愁吃穿。
大肚皮,
公道团;
无底洞,
阎锡山。
官家催逼急如火,
百姓枯槁受熬煎。
人逢苦难想靠天,
眼泪涟涟望西天。
红军飞渡黄河去,
何年何月再回还?
西天遥远望不见,
东路风云倏然变。
海倒啊山又摇,
天塌啊地又陷。
东洋鬼子占太原,
东洋鬼子要来抢山川。
炮声震得庙墙裂,
炮声震得山石翻,
炮声震破三丈湾。
狗藏入洞,
鸡飞上山,
野鸦惊鸣散满天,
男男女女齐逃难。
白发苍苍娄德明,
心里好像火油煎。
独坐茅屋门半掩,
夕阳残照颤东山。
把一天愁闷装进烟斗里,
把一天愁闷化成一缕烟。
一缕烟,
飘不散,
迷迷忽忽缭绕在眼前。
六十岁的老人啊,
六十年来饱经忧患。
看惯沧海变桑田。
可是这样的年月,
却是从来未曾见!
儿子参加了游击队,
儿媳相随上了山。
伤心老妻死得早,
单身孤栖二十年。
单身孤栖难自主,
要走要留左右难。
要走吧?——
毛驴正卧病,
房子没人看;
窑里有山芋,
缸中有莜麦。
一袋烟,
要留吧?——
越响越近,
炮声震破三丈湾,
震得心惊胆又颤。
——要走要留左右难!
一袋烟,
一袋烟,
又是一袋烟。
一点流星忽一闪,
一个急智闯进脑门关。
——年时治田鼠,
这药很灵验……
打开箱子盖,
摸出一包砒霜面。
碾得细又烂;
撒进清水翁,
撒进烧酒瓶;
撒进莜面缸,
撒进酸醋坛。
——嘿,叫你鬼子要来三丈湾!
——嘿,叫你鬼子要来三丈湾!
走到院当中,
抬头望青天,
青天漫漫没有边。
冷风吹,
冻云散,
点点银星齐眨眼。
草棚下,
毛驴卧地正长眠。
最后倒上一筛草:
“吃不吃?由你吧!”
一步一回头:
“再见,再见!”
老娄也决心去上山。
边走边盘算——
也许能找到游击队?
咳,反正不能白等死,
国破家难全!
刚刚迈出大门限,
还没顾得把门关,
一声呵叱,
象一声爆竹点响在突然间:
“站住!那里走!
不许动!举手!”
啊,鬼子已经进了三丈湾。
头前引路的是谁呢?
影影绰绰难分辨。
眯起眼来仔细看:
呀,那不是小关五这坏蛋?……
小关五这坏蛋,
猛然扑向前,
一把抓住老娄脖子领,
狐假虎威瞎喝喊:
“那一个?
啊,娄老头!
好,不许动!
站在一边听使唤!”
从后边一涌——
上来了鬼子兵六七个,
哗啷哗啷齐拉栓,
明晃晃的三八式,
戳在老娄胸膛前。
门脑插上膏药旗,
旗下闪出一个鬼子官。
小关五夹着尾巴贴上去,
点头鞠躬如线牵。
那鬼子官大胡子,
洋刀碰的皮靴喀喀响,
皮靴上马刺光闪闪。
小关五这狗杂种,
这猴儿崽子王八蛋!
自从年时冬天,
打口外回到三丈湾,
每次见了面,
总是伯伯长伯伯短,
舌头尖上象是抹了蜜,
不笑不开言。
今天却翻脸不认人,
如同结下了多么大仇冤:
“娄老头,好!
你儿子参加游击队,
按理说,嘿!
你早该一刀斩两段。
眼时,这么办——
队长看着我的面,
罚你烧一锅水,
做一顿饭。
要是不听话,哼!
马上请你一颗卫生丸!”
听见说水和饭,
好像听见一声咒语——
惊魂略定,
闪魄聚敛。
那两只脚啊,
这才又踏在大地上边,
神智苏醒复归原,
——啊,你们原来呀,
是要喝水,
是要吃饭……
这个念头忽一晃,
一道明光一晃在心间,
潺潺清溪流过沙漠滩:
“辛苦了,太君们!
粗茶淡饭,
都还方便,
请到家里面!”
后锅烧水,
前锅蒸莜面。
掏出滚水,
又炒了一锅山芋片。
拌好调和,
一件不缺——
坛里有醋,
罐里有盐,
小瓮里捞出一盘腌甜蒜。
烧酒滚的烫烫的,
倒上来两大碗。
菜油灯,
灯尖尖。
灯头跳,
灯芯颤。
——嘿,叫你鬼子要来三丈湾!
——嘿,叫你鬼子要来三丈湾!
鬼子端起碗,
还没送到口,
又放在灯油前。
狡猾的笑着叫去小关五,
咕咕哝哝讲了一大串。
小关五这狗杂种,
这猴儿崽子王八蛋!
什么年月学会的鬼子话,
你看他那付奴才嘴脸,
低头哈腰,
下四低三!
可是转过身来,
又是多么威严!
“嘿!娄老头,过来!
你先喝一口!”
小关五这个狗杂种,
这猴儿崽子王八蛋!
扬威耀武,
贼眉鼠眼,
瞧那一股牛神气,
装他妈的那一路洋蒜!
“喂!老头,来!
你的先吃!”
那鬼子官大胡子,
也拍着老娄的肩,
噘嘴鼓腮,
呲牙瞪眼。
一会儿又点点头,
一半儿狠毒一半儿好。
老娄听见这些话,
象脱手的水桶掉进井,
象断线的风筝飞上天,
眼前的灯光变得暗又小,
眼前的灯光变得象
一层云,
一片雾,
一阵烟。
地在转,
天在旋,
老娄的两腿在发酸。
迷糊中,
想起毛驴正害病;
迷糊中,
想起儿子在高山……
——他如今是个游击队员。
啊,老娄又抖擞精神,
握紧双拳;
雄赳赳抬起头来,
硬朗朗挺直腰板;
青春回到四肢,
仇恨涨满心间。
微微的笑影,
浮上褶皱的老脸;
那花白的胡子,
也笑的颤闪颤闪……
“你先喝一口!”
小关五指着酒碗;
“你的先吃!”
鬼子官的白眼翻又翻。
老娄把碗端,
边笑边答言:
“太君们!
酒是十成。”
他先喝了一大口,
又夹了一箸山芋片;
然后再盛满一碗蒸莜面。……
哈哈哈哈!
哈哈哈哈!
鬼子在笑了,
小关五在笑了,
灯花在笑了,
老娄也在笑了!
直笑的老泪纵横,
跳到了鼻子尖!
他想啊把那岢岚山,
再多看两眼;
他想啊把那茅草屋,
再多看两眼。
那蓝蓝的天,
那闪闪的星,
他想啊再看一看;
那低低的草棚,
那黑黑的毛驴,
他想啊再看一看!
他走到院里,
象梦游,
飘飘然。
耳热脸烧,
口燥舌干,
目晕头眩,
腿颤脚软。
草棚摇摇如倒塌,
金星纷纷似飘散。
伸手摸摸石槽里,
倒身侧卧毛驴边。
窗外群魔狂声叫,
窗上魔影乱一团。
老娄咬紧牙,
挥向一空拳。
重重黑影立面前,
重重黑影是高山。
那高山上啊,
密密枪声成一片。
战马在长嘶,
群山在抖颤。
四围枪声如骤雨,
四围枪声逼近前。
鬼子兵群龙失了首,
惊惶不见指挥官。
有的棉鞋做帽戴,
有的裤子当袄穿,
东西四散逃活命,
抱头鼠窜一溜烟。
天上群星挤眼笑,
游击队打回了三丈湾。
夜色浓,
星满天;
战火紧,
闹声喧。
战斗,追击!
战斗,追击!
机关枪吐出长长的绿舌,
正好象长长的燃烧的绿线。
披披,拍拍!
披披,拍拍!
长空里响着清脆的枪声,
正好象在歌唱胜利的狂欢。
黎明从东方升起,
掠过了高高的岢岚山;
黎明从山上走来,
落到了低低的三丈湾。
一夜狂风加暴雨,
满天乌云全驱散。
忽然有一个消息,
带着诧惊,
带着兴奋,
带着笑声,
带着气喘,
象劈雷,
象闪电,
象山洪冲向平川,
在街里轰传:
“又八个鬼子,
死在娄志坚的家里边!”
人象一窝蜂,
涌进来围看——
纸窗透过微光,
微光照着这八张
狰狞的脸,
奸猾的脸,
扭歪的脸,
苦痛的脸,
咦,有一个是小队长!
双膝跪在地,
屁股撅向天;
看他那大胡子,
沾满污血拧成一团。
咦,还有小关五!
——他妈的!
丢人现眼,
狗腿子,
小汉奸!
哗笑声沸滚,
走来娄志坚。
背后跟着娄大嫂,
还是娄大嫂眼尖——
呃,那草棚底下,
不正是公公吗?
仰天卧在驴身边。
二人齐扑地,
抱头扶住肩。
晓风吹,
白发飘飘;
口血凝,
红痕斑斑。
颗颗热泪滴上老人面,
颗颗热泪滴出骨肉缘。
众人密扎扎,
默默低头站。
晨曦照,
早霞明,
朝霞上东天。
一片忠心如丹染,
一片忠心长留在人间!
郑律成《岢岚谣》手稿捐赠仪式在岢岚县博物馆举行岢岚政务2017-08-08
8月8日下午,由我国著名作曲家郑律成谱曲的《岢岚谣》手稿捐赠仪式在岢岚县博物馆举行。县委常委、宣传部长吴红兵,副县长王福平,县文化局、博物馆、图书馆等相关单位负责人共同见证了这一重要的手稿捐赠仪式。
捐赠现场,郑律成之女郑小提将修复装裱后的《岢岚谣》手稿交送到了县博物馆馆长手中,并介绍了《岢岚谣》的创作过程及背景。她表示,将《岢岚谣》手稿捐赠给岢岚县保管收藏,是父亲的心愿,也是《岢岚谣》手稿的最理想之归宿。王福平为郑小提颁发了捐赠证书。
吴红兵代表岢岚县委、政府及全县父老乡亲对郑小提女士到来、捐赠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。他认为,《岢岚谣》提炼了红色精神,弘扬了红色文化,歌颂了岢岚人民热爱国家、不屈不挠、英勇顽强的革命斗争精神。《岢岚谣》的收藏可以让我们进一步挖掘、弘扬红色文化的精神价值,使红色基因和红色血脉融入到岢岚人民特别使青少年的世界观、人生观和价值观中,更是对党员干部坚定信念、增强宗旨意识、加强作风建设具有积极的意义。
郑律成(1914年8月13日—1976年12月7日),原名郑富恩,出生于朝鲜(现韩国)全罗南道光州,1950年加入中国国籍。郑律成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继聂耳、冼星海之后又一位杰出的优秀作曲家、中国无产阶级革命音乐事业的开拓者,主要作品有:《延安颂》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》等,被誉为“军歌之父”。
1938年,日军占领岢岚,岢岚农民娄德明在饭菜中投放毒药与日军同归于尽,同年5月,长篇叙事诗《岢岚谣》由著名诗人、学者、词作家公木据此事实而创作,全诗373行,1000多字。郑律成先生于1940年4月完成《岢岚谣》的谱曲。(穆永平 马毅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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